学了十年乐理,却发现到现在还没有一本好书好教材讲如何创作好的旋律。其实我也理解,因为旋律创作是一件非常私人化,非常讲个人风格的事情。不过这并不是说,旋律写作完全无规则可寻——写旋律,也和学任何一门乐器一样,在讨论”艺术性“之前有很多基本功要训练。我打算用几篇文章给大家一个训练的方向。 在写之前,我先做了一个小范围的征稿活动:请以下面乐节作为开头,写出一段完整的旋律(至少8小节)。
再往下阅读之前,希望真正感兴趣的同学先自己去试一试,尝试之后阅读,帮助更大。另外就像我之前说的,写旋律,和学乐器一样需要练习,只有通过大量的写,才能练出音乐思考能力的速度。 这套系列要分析的投稿自于龚琳淘同学,非常感谢他的关注和支持。 开始之前我还是得说几点: - 旋律是不可能脱离和声存在的,但是我接下来这几篇并不会在和声上说太多,(因为想把重点放在旋律写作上),读的同学应该要有一些基本的和声基础。
- 一个好的旋律一定是自身内部风格统一的。而这个主题本身其实已经提供了关于风格的一些信息——不过我目前会尽量避开风格问题,并根据投稿人的灵感决定分析和修改的风格。
- 很多我接下来会提到的“规则”,都应该加一个星号(*)看待,因为音乐的例外太多了,很多明面上分析起来“不好听”的东西往往可以因为语境意等其他复杂原因而变得好听。
龚同学写完了一整首小曲子(鼓掌),但是今天的篇幅只能允许我来分析他的主题部分:
在进入细节之前,先提一点能够迅速提高音乐性的捷径:句法连线
写完连线顿时获得古典乐的feel。虽然古典时期作曲家也经常写谱子省略连线,不过既然我们还没到那个级别,有连线能帮助我们体会音乐的呼吸感。 现在进入正题。 一、总体概览 我们眯上眼睛其实扫一眼这个主题,就会发现这个旋律似乎从画面感上就有两部分:
上面的部分看起来非常像一个整体,而下面看起来似乎很碎片化。其实这一点通过进一步分析就一目了然了:
我们会发现,下面的动机分布非常规律,并且所有的切换都发生在小节线的位置,而上面部分中的句子则像融化了一般流的出了小节线的束缚。不难推测,哪部分更有呼吸感,更有音乐性。 造成这一点的原因之一,以我当时的经历来说(我当时也是这个毛病),就是前面把所有的好灵感用完了,后面不很确定要怎么继续,于是就不停地堆主题(并且一小节一小节的堆)然后堆够长度了就来个终止式结束——其实我看到很多网上的作品都有这个问题。浓缩成一句话就是:松懈了。 而音乐是不能松懈的。我们每往下写一个小节,这个小节都要和之前我们写的每一个小节有非常清楚明显的逻关系。只有这样音乐才有内容,而不是一盘散沙,听完就忘。 回到这个主题,既然真正的音乐都发生在前八个小节,我们就先保留这八个小节,仔细分析打磨。打磨好了以后,我会再讲如何从这八个小节逻辑清晰地延长扩充到更长的主题。 二、从2到4 开始创作的第一部,就是从开头两个小节写成四个小节。之前说了每一个后面发生的音乐都要和之前的音乐相关,那么其实此时此刻我们能做的决定非常简单:要么重复,要么对比。 第一步龚同学做的决定是反复:
反复的逻辑有很多种,其中最基本的三种不改变素材节奏和长度的办法是 a. 一模一样:
b. 移调:
(这个例子中整体移高到f小调,我们就需要还原E)
龚同学选择了第三种: c. 调内移位:
我们来听一下这三种之间的区别:
选择调内移位,对于这个主题当然是可行的。不过如果我们仔细观察这两小节是如何进行调内移位的,会发现以下几个问题: 1. 音的角色不一致
2. 导音没解决
D是降E大调的导音,也就是说它非常有张力,并且有明显的方向感。在这里把它放在如此显眼(重拍,还是整条旋律的最高音)的地方,却不让他走到降E,就会给人某种不舒服的感觉。 3. 旋律有洞 我们会发现D出现之后(也就是我们听到旋律的音域被拉高到D之后),C这个音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会给人一种空洞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好的旋律是不会在音域中缺音的,之前缺的音后来一定会补上。牛逼的作曲家经常会用的一种手法就是之前故意缺音,然后到很后面才补上,然后就极端舒适:
舒伯特的 Der Lindenbaum(菩提树),
大家体会一下这个A出来的时候配上德语Süss- (甜美)是多么的甜。(微信公众号过去可以插入qq音乐,现在好像版权都没了?这里给个b站的QR) 4. 终止式强度安排不妥
我们会发现第四小节终止式落在了主和弦的根音上,这是一个相对比较强的终止式,不推荐在这么早就用,因为结束感太强。这里用了,之后就要想各种办法避免,难度更大。如果不去避免,听起来就会有啰嗦感。我们往后看看龚同学的旋律,果然:
之后又出现了第二次根音上的终止式。这就会给人一种短线条的感觉,仿佛主题的8小节是两个互不相干的四小节拼在一起的。 在此我们就迎来了第一个需要解释的大星号:终止式强度安排的问题很复杂,并不能一概而论的说一开始不能用根音,或者说终止式一定要从弱到强,音乐才有大线条。之前的舒伯特就是一个反例: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每一句都落在了主的根音上,但是音乐依然有非常长的线条。舒伯特能做到这一点用了很多其他的办法,我们这里先不展开说,只是想让大家知道,能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在初级阶段,我们还是可以基本上用终止式从弱到强的安排来帮助我们的音乐获得大线条。慢慢写的多了,敏感了,就可以开始试验别的安排。 解决方案: 第一句是从主到属,那么调内移位的第二句无非是从属到主。再加上对于之前的四个问题的考虑:音的角色保持统一,不要轻易碰导音,旋律不要有洞,不要落在主的根音上,其实可能性真的就不多了。下面是两种最基本的可能性——往上移一步和往下移一步(下面声部代表大概和声结构):
(往上移就需要用属九和弦来配和声,往下就是正常的属七) 这两个其实都是不错的解决方案,我们来对比一下三种听起来的样子:
我觉得两种修改方案没有哪个比另一个更好,不同的人可能会喜欢不同的方案。一更直接,性格更开放,有一种迫不及待要把好消息讲出来的感觉,亮点就在于那个马上出来的C。二则更闷骚一些,一开始先降低,让人觉得可能没那么惊艳,但是后来却又忽然把降B甩上去一下,比较俏皮妩媚。这里也希望大家能去体会一下,相同的音高在相同的时间出现,却会因为语境意的区别而有截然不同的语气: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作曲的可能性是无穷的。在如此苛刻的限制下(给定两小节主题,只往后写两小节单旋律,并且符合音乐的美感)每个人也都会因为自己的不同喜好而写出不同的东西。我在这里想起到的作用不是说限制某一种写法才是唯一正确的,而是让大家看到尽可能多的可能性。 今天就先讲到这里,下一篇继续。再次感谢龚同学的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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